感念师恩| 他成为我人生中的一束光

1979年的某个冬日,当教师的大哥带了一个清癯儒雅的长者到家。同行是一位本村老师,他兴致颇高,话锋甚健,熟悉英邑小县掌故。他说,来的这位先生,叫余常松,毕业于武汉大学,颇具才气,个性鲜明;虽然身处穷乡僻壤,但卓尔不群。

过了三年,也就是高中二年级,我们政治课的《政治经济学》,任课老师就是余先生,先生讲课不用教材,也没有讲义。但是,他对于政治经济学和相关理论、重要概念了然于胸,信手拈来。先生原籍武昌,辛亥革命的发端地。他乡音无改,讲课娓娓道来,以市井老太太买菜讨价还价,讲解价格与价值的关系,通俗易懂,逻辑井然。先生授课精思妙想,直击考点,讲授脉络清晰,讲解风趣生动,激情四溢;他深谙高考命题规律与趋势,善于拓展延伸,即使是百多人的大课,他注视每个学生的眼睛,穿梭于课桌和学生之间,提醒学生从事当下的学习,以便使所有学生参与到课堂教学中来。让学生在课堂上“感悟”与“对话”共舞,“激情”与“理性”齐飞。

按常理,作为高中政治老师,说易,照本宣科,人云亦云,也可稳度日月;说难,皓首穷经,探微索隐,便有无尽的事情可做。先生走的是一条“难”路,他不苟且自己,更不应付学生,他用“求索”的精神,苦心孤诣,沙里淘金,小叩大鸣,倾心指授。

筛考后,为了让时事和理论融合一起,他挤时间课讲满堂,典型的“填鸭”,却把我们这群“饿鸭”填得嘎嘎欢叫,他视野敏锐开阔,讲解圆融无碍,把那些生硬的知识点与鲜活的时代变革联系一起,洞见精准,犀利,咄咄逼人。

先生是一个率真的人,感情丰沛,智性盈满,心有褒贬,口亦臧否,他不会因为恐惧流言而瞻前顾后。先生也是一个清高的人,他不会也不屑于讲一些他认为的废话来解释自己的观点。在一个实用、媚俗的年代,先生的“真”和“傲”显得尤为珍贵。

由于上先生的课,也由于曾经他和我家大哥有过交集之故,我和先生变得熟悉起来。有次到他蜗居的平房宿舍拜访,他正在阅读一张发黄的报纸,不知是先生一时记不起来还是有意考我,他问“历览千载书,时时见遗烈”的下一句是什么,作者是谁,哪个朝代人。我据实以答。先生很高兴,夸我有古典诗词修养,并且奖励我一把小手电筒以备停电之虞。他把电筒打开投射到墙壁上,漂浮明亮,直到今天,这束光常常在我心里跳动闪烁。

高中毕业后,我没能力挤过独木桥,在农村中学当代课教师。由于离得不远,我常回母校探访师友,也不时轻叩先生柴扉,问学请益,感受先生“炉边谈话”的温馨,领略“书中乾坤大,笔下天地宽”的意趣。先生一直在县一中任教至退休,我则求学、工作、再求学、再工作相间,但是师生交谊持续三十余载。

惟楚有才,汉水潇潇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俊彦贤杰、文人墨客。喝汉江水长大的先生腹笥充盈,多闻博识,文思机敏。进入古稀之年,他耗时十余年,呕心沥血出版第二本小说,一时洛阳纸贵。先生是罕见的文人型学者、学者型文人,他左右挥毫,且吟且行,一如东湖评论所言,其人其作品已组合成为“湖北教育界一个迷人的符号”。如今回想,我之所以一路走来,有尺寸之进,最根本的原因得益于他和另外两个武大学人的启蒙熏陶和亲炙教诲。

2017年初春,先生病重初愈,我去看望,他须发尽白,手足不温。在我眼中心里,刚强、严毅、端谨、矜持的先生竟弱如婴孩。孰料,他因疾而终,乘风远去。告别仪式上,作为学生的我说,先生以他的渊学博识,使我们从无知到有知,以他的朴实和博爱,使我们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人格魅力。先生走了,他的一生,不是轰轰烈烈的一生,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生,是平凡而绝不平庸的一生。

沂水春风,修德修才;博文约礼,砥励德行 。又一个教师节来临,一批优秀的教师得到表彰,我突然想,如果余先生仍在讲坛,这些受奖的优秀教师中有他一席之位吗?不一定有!但我总希望,像他这样的老师能越来越多……

作者 |  湖北省特级教师、英山县实验中学教师、中国教育报刊社特约评论员 段伟

(作者:段伟)